当日，当日……
当日的事，何其隐秘，居然会被人知道……
这是他夏侯靳亏欠完颜辰的第一件事。
夏侯羡给自己订下这门亲事，便是想让他永远退出皇位角逐。轩国千年，皇子中娶了异国公主的，便基本与皇位无缘了。
而完颜辰是完颜瞳最心爱的妹妹，夏侯靳料定完颜瞳不会将真的公主送来，便想用那方法退婚。即便退不了，那王妃之位，也是要打折扣的。
只是没想到的是，前来和亲的，居然是真公主。
为了取得完颜瞳的支持，也就把名分给了她。
原只是一个挂名，注定得不到宠爱，却，一次次让他沦陷。
夏侯靳奇怪，时隔多年，这件事居然会被人刨出来。
当时，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只有两个心腹和那些山贼，他连萧轻舟都没有说。
两个心腹自然不可能说出去，那些山贼不是全部灭口了么，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果真是有心人！
*
当夜，礼部将拟定的观光路线送到夏侯靳处，夏侯靳过目后，派人送到雍华殿。
第一日，泛舟“印月峡”。
第二日，九曲飞瀑。
第三日，竹林雅境、风林晚渡。
第四日，上古温泉。
……
李憬臣只闲闲的瞟了一眼，点头道：“甚是得体，替我向皇上道谢。”
当太监回话给夏侯靳后，夏侯靳挥手让太监下去，然后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路线表，让尤七亲自给萧轻舟送过去。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除去黑鸽之外的，夏侯靳派人亲自送信过去。
半夜，夏侯靳依然在等，一整夜都在御书房内来来去去的踱步。
直到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一天的早朝即将开始的时候，尤七才回来。
“他怎么说？”夏侯靳问。
“萧公子在厅里坐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起身，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这算什么答复？！
我虽叫人送去的是李憬臣的路线，可你应该知道，那个玉玲珑，和辰儿长得一模一样！你也一定明白，我问的是一个人有没有可能毛发全部变色……
*
印月峡。
轩国最著名的一条峡谷，两岸悬崖绝壁，江中滩峡相间，水流湍急。
船共有三层，轩国不但派有官员随同，护卫，还安排了数位歌舞伎。
李憬臣站在船头，浅紫色长衣在江风吹拂下猎风而扬，他的目光回荡在两岸高高的山壁之上，扬起的下巴与精致的脖子构成一个绝美的弧度。
完颜辰从船舱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那样的丰彩与神容，纵一生只见一瞬，便也一世难以忘怀。
她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
“轩国的大山大水，确实给人一种豪迈的感觉。”李憬臣说。
“我在轩国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游印月峡。”望着连绵不断的碧波银鳞，完颜辰说。
回转而下，李憬臣爱怜的抚了下完颜辰的脸颊：“现在不是来了吗？我答应过你，要带你看遍世间美景。”
蓝色层纱被江风吹得老高，李憬臣脱下长衣，随手裹在完颜辰身上，又在她领口的位置往拢拉了下，不让江风吹进。
没人看的清两人的表情，但光从李憬臣的温柔的动作看来，却也是极致的爱恋。
这一刻，随船所有人忘记了他们轩国的皇帝，忘记了这位玲珑姑娘与皇后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只觉眼前这两人为他们最好的诠释着“神仙眷侣”。
又看了一会儿江景，两人重新回到船舱。
侍女将茶奉上，完颜辰端起碧玉茶盏，只闻了一下，眉毛微微拎起，复又放下。
李憬臣望茶盏里看了一眼，淡淡的说：“夫人不喜岩茶，把这大红袍换了。船上若有雀舌，就将茶具一并搬过来，另外，派人取高山之水。”
“是。”侍女回道。
她很纳闷，这大红袍，可是皇上亲自交代下来给贵客喝的，原以为是正合口味的东西，却没想到……
整套茶具很快端了上来，配了上好的雀舌，水自然是请轻功高者到山上取了山泉。
李憬臣朝完颜辰微微一笑，一撩下摆，姿态华贵的坐在茶具前的小凳子上。他看了一眼刚取下的山泉，然后细细洗茶，从烫具，到投茶，到入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完颜辰则微笑着坐在旁边，与其说是在等茶喝，不如说是在赏心悦目的欣赏表演。这样的场景，曾在西凉上演过一次又一次，她百看不厌。
也曾开玩笑说：“堂堂西凉之王，居然沦为泡茶之人。”
李憬臣从来都是清淡一笑：“为玲珑泡茶，乃憬臣之福，愿一生如此。”
片刻后，满室充溢着茶香，清高馥郁，他在若琛瓯中注上半杯茶，递给完颜辰。
完颜辰低头，看着手中这个小小的白瓷杯子，里面的清茶淡淡的泛着翠盈，她忍不住小口喝了一口，那滋味醇厚甜鲜，入口立即转甘，极具风韵。
再缓缓将杯中茶饮尽，满口生香，回味无穷。
“与西凉的茶比起来比如？”李憬臣问。
“茶的差异应该不大，应该是水质的原因，多了清冽，却少了甘甜。”完颜辰回答道。
李憬臣也端起杯子，闻了片刻后，微微饮下。
“不光是水，茶也有差异。西凉多雨，比起轩国的茶，少了几分阳光的气息。”
完颜辰托腮看着李憬臣，小脸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眉目间有几分俏皮：“你给人的感觉不像皇帝。”
“喔？”李憬臣含笑，如山间暖风。
“更像风流名士。”完颜辰说，“各国皇上谁不是日理万机，估计连好茶劣茶都分不清楚，唯有你，还能品出阳光的气息”
……
这一日，除了烹茶取水用到了夏侯靳的人，李憬臣没有和任何一个官员说过一句话，亦没有传召任何歌舞伎。
在他的眼里，身边有一个玉玲珑，就已然胜过世间所有。
*
“皇上，他们回来了。”
“恩。”
“没有任何特别处。西凉国主确实博学，对夫人也好，一路呵护备至，每到一处，都会细细讲解，对印月峡的了解程度，比我这个轩国人还多上许多。”
夏侯靳沉默了一会儿，不光是对印月峡的了解吧，只怕整个轩国山水，在李憬臣那里，都是了若指掌。
他的这个讲解，不光是讲给玉玲珑听，也是讲给你们听，讲给我听。
“茶呢？”
“国主还没端杯，夫人先闻了下，似乎并不喜欢，然后吩咐说要雀舌，国主亲自给夫人烹的茶。”
“喔？”
“是的，国主对夫人的宠爱，远胜于传言。”
夏侯靳用疑问的眼神又看了回报的臣子一眼，那臣子只得继续说：“并非肢体上动作，而是一种默契。微臣愚钝，都能感觉一种无法言喻的爱惜，船上女子们更是仰慕、艳羡了一路。”
“知道了，你下去吧。”
臣子躬身退出殿外。
“尤三。”夏侯靳唤道。
原本空无一人的殿堂忽然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夏侯靳的贴身影卫，尤青的胞弟，尤七的兄长。
“主子。”他直挺跪下。
“起来吧，这个时候叫你，便是想和你聊聊。”
“是。”从前，影卫就是影卫，主子从来不和自己聊私事，但自从皇后坠崖后，主子便会偶尔找自己聊上几句。
“你也见过他们，也是这般感觉？”
“属下只在皇宴上见过一次，西凉国主确实对夫人呵护备至，却又给她很多自由。属下记得，当日婉贵妃请夫人献舞，国主并没有替她挡下或者接下，而是让夫人自己决定，待夫人决定后，便尊重夫人的决定了。”
夏侯靳继续问：“你怎么看朕和辰儿？”
“属下从未经历这些事，说不上谁的方式更好，只是感觉你们很不一样。”
夏侯靳挥手，让他退下。
明日，恰是休朝之日，按照礼部给出的路线，是九曲飞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