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部一阵生疼，小童又缩在我怀里，真叫人动弹不得。他爹倒是将我扶起来，很细心地替我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可那一双手触碰到我身体时，真真是尴尬得很。我忍不住对他说：“能先把你儿子抱走吗？”
他怔怔地看着我，眸中万般流转，让人不懂其意。忽然，他伸手触到我的脸，轻轻抚|摸，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拍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啊！”
他便收回手，神情莫辩，口气却冷的很：“谁派你来的？”
我瞪着他：“什么意思？”
“是你天生长得像她，还是易容了？”他说着，又用手扯我脸，一阵生疼，我气得抬脚踢去：“娘的，你脑子有毛病是吧？”
他一把握住我的脚腕，忽然眯起眼，细细打量我，良久才问我：“你叫什么？”
“阿初！阿初！我叫阿初！我不是卫甄！”说着，我把怀里的小童扯下来抛他怀里去，掉转身就要走，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话语：“那儿不是出宫方向。”
我那抬起的脚步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朝前走。哎，算了，我转身对他说：“带我出宫！使臣都被你打发走了，我也不认识路。”
他便抱着怀里的孩子径自往前走，我离他几步远，却依然能听到他在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青儿也总将那些女人认作自己的娘亲，我不忍心破坏青儿的认知，可拆穿那些女人的面目，青儿必然会受到伤害。所以，不管谁派你来的，青儿还小，不要伤害他。”
我忍不住皱眉，合着这人拿我当了骗子去，真让人恼火。
他却停住脚步，回身看着我：“不过…你倒真像她，脾气也像，样貌也像。”
我瞪了他一眼，还不待骂，他已经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儿是出宫的路，你走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一顶步辇过来，他便抱着熟睡的小童上了步辇，小童依然梦呓着：“娘亲…”
本来火大的我，却看着这孩子软了心，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亲。我目送这步辇消失在我眼前，然后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出了宫。
回到驿站第一件事，先摘了这些沉重的头饰，又脱了束缚人的衣衫。师父见我回来了，便问：“皇帝都和你说了什么？”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倒是在宫里遇到两个奇怪的人，一个文公主，一个是那孩子的爹，就是那个认错我是他娘亲的孩子。”我换回自己的衣衫，头发批散下来，朝外望去，已是黄昏的景色。
“师父，我真的像卫甄吗？”我系好胸前的纽扣，问道。
她却是一口否决：“一点也不像。”语调急急切切，当真像瞒了我什么一样。我识相地闭嘴，不再询问什么。
半晌，师父却是问我：“阿初，你觉得丞相家七公子，姬远，怎么样？”
我猛然心跳加快，支支吾吾的：“什么怎么样啊？”
师父见我这样便笑了：“他也是我早年收的徒弟，人品相貌样样都好。”
我倒是愣住了，师父真是神通广大，姬远那样身份的都拜她为师。可转瞬，我也明了师父这样夸他的含义，顿时羞红了脸，嗔道：“师父，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师父望着我，唇边的笑容更浓：“师父觉得他人不错，家世也好，况且也算你师兄，想为你俩牵线搭桥。”
我干脆钻进被窝里，一颗心跳得很快，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师父的笑声却是飘扬在耳边，直叫人心乱了套。
隔日，有个小厮为我送来帖子，是姬远派来的，他想邀我去戏园子里听戏，师父见了便怂恿我去，这般我才与那小厮一同上了马车。
到了戏园子门口，姬远已是站在那儿，见我来了，笑道：“公主。”
我拘谨地还礼：“姬公子。”
他便邀我进去，到了里头我才知道什么叫别有洞天，上下两层楼，雅间都在二楼，底楼中间有一个大舞台，后头便是散席，像堂会一般。
姬远带着我上二楼，刚落座就听他说：“不知你爱听什么戏？”
我哪里爱听什么戏，自小就长在山里，哪里接触过这些东西。我干巴巴地看着他，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却不待我再思量，楼底下已经开堂了，京胡的声音响彻在这儿，不消一会儿那戏子便粉墨登场。
我瞅着那舞台上的戏子，举手投足间虽女气的很，但细细辨认应是男人，不由得问：“那人是男人？”
“对啊，反串。”姬远笑着为我斟茶，顿了会儿又说：“这人来头可大了。”
“多大啊？”我喝了一口茶，却烫得我舌尖都疼，泪水都涌出来。
一方帕子递到我眼前，姬远温言道：“慢些。”
我讪讪地接过来，只觉自己实在丢人现眼。
“唱戏那位不过是票友，偶尔登场罢了，他是广平王家的五子，五郎，李非。”姬远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一口茶已经喷在他脸上，他被烫得站起来，引出的动静将周围的目光都投聚过来。
我赶紧用帕子替他擦脸：“真抱歉，我可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他笑笑，猛然握住我的手，我一愣，瞪大眼睛看他。
“阿初…”他唤我，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窒息一般。只能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恍恍惚惚，只觉整个大厅忽然安静下来，身后猛然被一道力量拉向后头，我倒进一个怀抱里，回头一看却见方才那唱戏的李非已经抱住了我。
我挣扎着要骂，他却指着姬远骂道：“姬公子倒是好雅兴。”
“来听李五公子的戏，自然是有雅兴。”姬远笑道，一派温和，仿若朋友之间的聊天。
李非挑眉，妖娆地笑容绽放在他脸上：“我说你的雅兴也就用在戏文上就好，若用在这位姑娘身上，必然是不好的，毕竟名花有主，姬公子，您说是不是？”
“这名花有主，可要怎么说呢？”姬远不解。
李非道：“有主没主，你我皆知，不必绕弯子。这姑娘终究是我李家的人，你是夺不走的。”
姬远听了这话，顿时敛住笑容：“李五公子说话也要注意些，不是？是不是李家人，得看阿初姑娘怎么选。”
我一愣，合着这两人原来在说我呀！什么李家人不李家人，我挣扎出去，李非却又将我揽进他怀里，使了大力气，我快被箍死了。
“阿初我带走了，后会有期！”李非说罢夹着我下楼，又夹着我上马车，最后才松开我。马车奔跑起来，我惊恐地大叫：“你绑票啊！你有病啊！”
他掏掏耳朵，“你也卖不出钱来，不是？”
“娘的，卖不出钱来，你绑我作甚啊！”我忍不住骂，要伸手去掐他，却被他制止住了。他看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错不了，你就是卫甄。”
我瞪着他：“我不是卫甄！我是阿初。”
他冷笑：“是不是，我带你去见你相公就知道了。”
我还要再骂，他拿着马车食盒里的苹果塞进我嘴里。我吧唧吧唧地啃着苹果，心里大骂，有病，通通都有病。
李非将我带到东街的一处奢华府邸，匾额上四个金闪闪的大字：广平王府。门口两座石狮子，两名守卫，李非将我带进去，穿廊过桥，进了一座花园。得，这下可巧了，那小童正与侍女玩得不亦乐乎。
我忍不住要往回走，李非却拉住我的衣衫：“想逃？你逃了六年，孩子该你管了吧？”
“管你|娘的头啊，我又不是他娘。”我白了他一眼。
他对着那边喊道：“青儿，瞧五叔给你带谁来了。”
小童望过来，一见是我，猛地抛了手里的玩具奔向我，结果又像一只树懒攀在我身上：“娘…你终于肯回家了…爹最坏了，是不是？他那天还跟我说，你不是我娘。他骗我，你就是我娘。”
“你爹没骗你，我不是…”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头走来一个侍女，直直地看着我，不可思议一般：“夫人？”
我瞅着那侍女，美貌得很，“我不是。”
小童回头冲那侍女喊道：“小倩嬷嬷，瞧，这是我娘，跟爹书房里画像上的娘一模一样。”
那侍女原来叫小倩，她盯着我，有狐疑，有诧异，更多的是探索：“真的是夫人吗？”
“我是阿初！不是卫甄！”我忍不住吼道，小童被吓得瘪嘴，瞧那副模样真叫人心里生出罪恶感来，我赶紧哄他：“你别哭啊…我又不是吼你…”
他却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揪我的衣衫：“我知道，青儿不乖，所以娘才不要青儿的。我知道，青儿书念得不好，所以娘才不要我的。我知道，青儿讨厌妹妹，所以娘才不要我的。我知道…”
这排列句用的可真好。
我猛然打断他：“别你知道了，我不是你|娘，我怎么要你啊！”
他却哭得更嘹亮，说得更大声：“我知道…娘就是不想要青儿…我知道，爹对不起娘，所以娘不要青儿，也不要爹。”
我顿时想找地洞钻了，事实证明，我就不该来大燕，贪什么新鲜，倒惹了一堆麻烦。
李非忍不住笑道：“青儿虽小，说得句句在理。”
我忍不住朝他看去，怀中的小童也看着李非，没想到我们俩竟然同时说道：“管你什么事！”
李非惊愕地看着我们这一大一小，气道：“还敢说不是你儿子，瞧这眉眼，瞧这口气，简直就是卫甄、卫甄！”
我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小东西，道：“娃儿，你真认错人了。”
他却紧紧抱着我，小脸在我衣服蹭来蹭去：“没有，青儿才不会认错娘亲。”说着，他又凑到我耳边，轻轻道：“我最讨厌五叔了，他脑子有毛病，还唱戏，男不男女不女的。”
我颇为赞赏地看着小童，“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