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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冷静

接连两日, 沈辞都去见陈翎。

但都未见到。

陈翎大都时间同柏靳一处,哈尔米亚一死,西边有烂摊子要收拾, 处理不慎, 会将矛头直指燕韩,给西戎各部落寻衅的机会。

曲边盈私下也好,眼下正是敏感时候,将军别露面好。

这两日边关的巡逻和戒备加紧, 城中对西戎的舆论也渐渐紧张起来。

沈辞越渐明白陈翎告诉她的, 此事没那么简单。

燕韩地理位置特殊, 消息一旦传出,各方就会蠢蠢欲动。眼下消息还没传得那么快, 要在起初就处置妥善,才能避免更多风波。

而沈辞也近乎可以想到, 即便此事处理妥当,言官的谏言也会一批一批得往陈翎处去。

曲边盈提起后, 沈辞接连三两日都再未往陈翎处来。

军中的军务繁忙, 他也会不时出神。

原本,陈翎应当启程回惠山了。

眼下应当全盘都打乱。

等到第三日晚间, 沈辞还是去了府外, “云池, 我想见陛下。”

云池看了看他, 为难道, “将军,陛下真的歇下了。”

沈辞看他。

云池又道, “陛下这两日头疼, 很早就歇下了, 翌日又大都同苍月东宫一处,沈将军有什么话要带给陛下,将军您说。”

除却启善,云池一直都是跟在陈翎身边的,在宫中的时候,云池也知晓他出入天子寝殿不会阻拦,但眼下云池会拦他,沈辞心底澄澈。

“没什么,你就告诉陛下,我来过就好。”沈辞沉声。

“将军放心。”云池拱手。

沈辞道谢,遂才转身。

看着沈辞背影,云池轻声叹了叹,陛下是真的歇下了,这几日除却同苍月东宫在一处,就是在看燕韩同周围的地形图,废寝忘食。他只在奉茶的时候大致看了一眼,见天子好几沓写满了字迹的事,还有被标致的密密麻麻的地形图,方才,陛下是真的歇下了。

第四日上,陈翎终于见到柏靳口中说的,“另一个人。”

陈翎看着偏厅中带着头蓬的人,个头不算高,也不算魁梧,但在头蓬取下的时候,露出一双碧蓝的眼睛,陈翎略微错愕。

碧蓝的眼睛,几乎是羌亚人的特征,而且眼前的生得俊美,羌亚大都生得轮廓深邃,而且俊美,眼前的是羌亚人?

但很快,陈翎眉间又微微皱起,眼前这个碧蓝眼睛的男子,还有几分像哈尔米亚……

陈翎看向柏靳。

碧眼男子上前,朝柏靳和陈翎行礼,“哈尔米亚见过殿下,陛下。”

陈翎和曲边盈都脸色微变。

只有柏靳面色如常。

对方继续道,“陛下,我给燕韩添麻烦了,族中对大哥行迹也多怨言,本是想让我将大哥带回去的,眼下,大哥既在燕韩生事,引得军中和百姓不满,才同沈将军起了冲突,失了性命,责任在我西戎。但大哥毕竟是单于,还请陛下允许我将大哥尸首带会族中处理。”

对方低头的间隙,陈翎看向柏靳。

柏靳朝她颔首。

陈翎会意,虽不知晓柏靳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但柏靳代表的是苍月,柏靳在西戎普益部落一族面前背书,那哈尔米亚的死因已经一锤定音——挑衅燕韩,咎由自取。

柏靳想促成三方合作,眼下是转机。

陈翎也顺水推舟。

“你是?”陈翎迟疑。

对方抬头,“哈尔米亚。”

陈翎多看了他一眼,哈尔米亚道,“哈尔米亚是姓氏,我同大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西戎一族首领以姓氏称呼,大哥早前是哈尔米亚,如今,我是哈尔米亚。”

陈翎倏然会意,为何对方会撇清燕韩的责任,只有这样,他才能越过他兄长的子女承袭普益部落首领,甚至坐稳几个部落单于的位置。

果真,哈尔米亚道,“此事不怨燕韩,大哥在燕韩所做的事,殿下都已告知于我,大哥如今被驻军所杀,是咎由自取。险些挑起纷争,本分我族中本意,普益部落,还有西边诸个部落联盟都愿与燕韩交好。”

哈尔米亚嘴角微微勾了勾,“陛下,殿下,我们族中诸个部落都不愿与燕韩纷争,趁此时机,不如三方缔结盟约,不战。”

哈尔米亚说完,目光依次看向柏靳和陈翎,柏靳和陈翎对视一眼,最后目光再度落在哈尔米亚身上。

……

盛文羽送哈尔米亚离开的时候,正好在拐角处遇到葡萄。

葡萄没留神撞上了哈尔米亚。

哈尔米亚虽然不高大,但是直接将葡萄撞飞了去,曲边盈目光微凌,身手很好,而且体格很好,恐怕不逊于早前的哈尔米亚。

葡萄吃痛。

哈尔米亚上前,伸手扶起他,“小心。”

葡萄看向那双碧蓝色,又带着笑意的眼睛,葡萄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撞上他的时候,对方的眼神中是有戾气的,但眼下,却是和善。

葡萄有说不出的违和在其中。

哈尔米亚尤其不喜欢旁人撞他,但方才才见到葡萄是柏靳身边的近卫,才露的笑意。

回苑中的时候,葡萄还在揉着胸口。

“怎么了?”柏靳看了他一眼。

葡萄面色不怎么好看,“方才撞到蓝眼睛的哈尔米亚了,好疼。”

榆木淡声,“过来。”

葡萄上前,榆木伸手摸了摸他胸口和后背,葡萄痒痒,“别趁机摸我。”

榆木瞪他。

葡萄嘟嘴。

榆木道,“撞伤了,这个哈尔米亚也不简单,身手可能不比他大哥差。”

“啊?”葡萄意外。

榆木嫌他吵,眸色里带着怒意,葡萄闭嘴。

柏靳悠悠道,“他是不是比他大哥差,而且比他大哥聪明很多,他大哥才是部落首领和单于,与普罗部落而言,他大哥有子女,与诸个部落联盟而言,只会跟随让人信服的人,他原本两边都不沾。但只要一口认定他大哥是因为咎由自取,死在燕韩,而燕韩和苍月又都与他大哥交恶,他的出现,力挽狂澜,三方缔结了盟约,于族中和于部落联盟,他是实至名归的英雄。”

“哦~”葡萄惊讶,“这个的心思!”

柏靳继续道,“他还很聪明,知晓珩帝维护沈辞,所以一口将沈辞的干系撇清,这样的人,很懂利益权衡,也懂审时度势,他比他大哥更合适坐单于的位置。”

榆木道,“早前的哈尔米亚张狂自大,在西戎一族中树敌不少,他上位,西戎内部也愿意。”

葡萄叹道,“这个好狡猾。”

榆木道,“不分对错,只有立场不同,但一旦不谨慎走错一步,也一样会同早前的哈尔米亚一样,成为刀下亡魂。”

葡萄啧啧叹道,“榆木大人,怎么到你口中都是刀下亡魂!”

榆木没再搭理他。

“殿下,燕韩同西戎一事暂时告一段落,可是要回苍月了?”榆木看向柏靳。

听说要回去,葡萄高兴。

柏靳道,“回,榆木,巴尔近来不太平,替我去趟边关,让驻军戒严,随时备战。”

葡萄不明白,“殿下,寒冬不是都过去了吗?”

柏靳看他,“是,就是因为整个寒冬风平浪静,所以一定暗潮涌动,酝酿大事。合久必分,分久也必合,巴尔兴许要变天了,等巴尔之事一过,再去南顺看滨江八城。”

葡萄叹道,“南顺,好热的……”

榆木皱眉,“你好吵。”

葡萄又道,“榆木大人,你就让我看看你面具下面的脸吧~”

榆木应道,“除了殿下,见过我脸的人都死了,要看吗?”

葡萄抖了抖。

柏靳忍不住笑。

……

“殿下,就送至此处了。”陈翎同柏靳并肩至城外。

西戎之事结束,陈翎与柏靳的照面也要告一段落,此次立城之行,都未放在明面上,离开也不会大张旗鼓。

柏靳笑道,“陛下留步吧。”

陈翎颔首。

柏靳道,“好事多磨,西戎之事眼下看未必是坏事,但无论如何,苍月愿同燕韩一道。”

陈翎看他。

柏靳笑道,“陛下,苍月与燕韩关于巴尔的约定,依然有效。”

陈翎也笑,“柏靳,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什么大费周章。”

柏靳应道,“陈翎,战争之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把视野投向更远方,兴许有不一样的答案。”

陈翎看他。

柏靳颔首,“陛下,就此拜别。”

陈翎点头,“下次见。”

柏靳笑若清风霁月,“许是很快。”

“少逢,替我送殿下一程。”陈翎嘱咐。

盛文羽拱手,“是。”

“有劳建平侯。”柏靳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缓缓驶离,最后消失在尽头,陈翎才道,“走吧。”

薛超葬在望向远处草原的山头,今日得空,韩关同郭子晓一道,在薛超的墓侧再起了一座小墓。

小五平日最喜欢同薛超一处,眼下,应当也是愿意同薛超一处的。

旁的东西都没带回,只有手中的那把匕首。

沈辞握在手中似千金沉重。

“先葬这儿吧,等眼下事情结束,再去告知冯大娘。”郭子晓沉声。

沈辞点头。

韩关蹲下,“小五,走好。”

韩关亦倒酒。

沈辞缓缓将匕首放进棺木中,眼中微红。

“将军,盖棺吧。”郭子晓提醒。

沈辞点头。

沈辞起身,身侧的驻军同韩关,郭子晓一道阖上棺木,沈辞鼻尖的红润没有褪去,又有一骑打马而来,“将军,边关急信。”

都知晓今日小五下棺,若不是急信不会这个时候往这里来。

沈辞接过,是一封密信。

驻军中会有探子去往西戎,会有密信送回,都是转手再转手,等沈辞打开的时候,掌心却微微滞了滞,是小五的字迹——那个狗爪子字,只有小五写得出来。

他一直说他不好好练字的场景浮现在脑海,眼下,眼眶红得更厉害。

小五一直跟着他,情同手足。

在阜阳郡,也是小五将他背回了陈翎处。

若不是小五,他早就死在娄驰手下,所以在听到小五被哈尔米亚斩断四肢,最后搁下首级的时候,他和韩关的情绪都会失控。

眼下,就在今日,小五下棺的时候,又收到小五早先传回的书信。

沈辞悲从中来。

书信送回都会辗转许久,写这封信的时候小五还活着,当下,只剩匕首和早前在军中的衣服,一道埋入衣冠冢。

“将军?”韩关见沈辞怔住。

“小五的信。”沈辞拆开。

—— 将军,别骂我,我干笨事了……

看到此处,就似小五一惯认错的语气,栩栩如生,就在眼前一般。沈辞方才掩藏得很好,眼下再度红了眼眶,继续往下。

—— 我的匕首丢了,好像被偷,找不到了……

沈辞石化。

“将军?”韩关和郭子晓见他表情怪异。

沈辞确实表情复杂而怪异,眼神中庆幸,似劫后余生,小五的匕首丢了,那就是小五还活着;但同时,沈辞眉头又皱紧,想起当日哈尔米亚身边的侍卫。

—— 我们单于砍断了他双手双脚,最后才割下了他的头!

沈辞指尖微微颤了颤,小五没死,对方说谎。

越来越多的信息纷涌而至。

—— 你故意让人驻军挑衅,逼我身边的亲卫动手,然后才伤及立城的百姓,你们是想要我的命,特意背后做这些动作,然后构陷于我,沈辞,你这些燕韩人都不过是宵小!蝼蚁!臭虫!

沈辞眉头越发皱紧。

哈尔米亚确实这么说起过,他也觉得奇怪过,哈尔米亚没有立场会在这个时候在立城杀人,哈尔米亚也说过,人在他之前趁乱跑了。

而当时若不是哈尔米亚身后的近卫忽然拔刀上前,大喊一声,保护单于,和这帮燕韩砸碎拼了,当时的情况不会突然混乱,纷纷拔刀,而混乱中,也有百姓冲撞驻军,群情激奋,喊着要杀西戎人,局势进一步混乱!

最后他和哈尔米亚在混乱中厮杀到一处,也是那个侍卫袖中掉出了小五的匕首,说小五被哈尔米亚砍断了双受双脚,最后……最后他红了眼,杀了哈尔米亚!

假的?

沈辞恍然大悟,每一步都刚好这么巧合,侍卫也好,匕首也好,被怂恿的民愤也好,都刚好这么巧!

巧到他分明当时都已经意识到有问题,也分明记得陈翎一而再,再而三叮嘱他,此事没那么简单,稍安勿躁,他还是杀了哈尔米亚……

如果没有小五的事,他还会杀哈尔米亚吗?

沈辞背后冷汗冒出,心底冰冷。

中计了!

沈辞攥紧指尖。

又有驻军骑马上前,“将军!”

沈辞转眸,“怎么了?”

驻军下马,“将军,曲将军让来告诉将军一声,陛下离开立城了。”

阿翎?

沈辞眸间闪过一丝慌乱,“什么时候的事?”

驻军道,“晨间时候……”

忽然一瞬,沈辞不知所措,但很快又跃身上马,往城门处去。

“将,将军!”韩关不知出了何事,郭子晓才拾起地上的信笺,整个人僵住。

沈辞一路打马扬鞭,飞驰而去,但明知,人早就已经走了,也追不上,若是要他知晓,就不会晨间离开,晌午前才有消息送到他这里来。

但他还是一路疾驰去了北城门处,北城门处,早已没有人影。

沈辞好似窒息。

—— 你做得都对,站在你的立场上,你做了你该的事,你没做错……你先回去吧,你还有伤,军中还都等着你,朕也还有旁的事,日后再说。听话,去吧。

—— 将军,陛下真的歇下了。

—— 你从来没有站在天子的立场考量过事情。她怕哈尔米亚是横在你心里的一根刺,她自己出面拉哈尔米亚下水,就为了把你摘出去!她处处顾及你!你顾及过她吗!你是习惯了东宫时一样,你去出风头,她来替你收拾残局!你自己真不知道吗?你仗的是天子对你的纵容,偏爱,有恃无恐。

阿翎……

沈辞悲从中来。

—— 陈翎最喜欢沈辞,要多喜欢,有多喜欢……

马车上,陈翎靠在一角。

—— 陛下早前觉得沈辞做得没错,是因为对沈辞信赖,所以会站在沈辞这边。如果不是仗着天子近臣,借给旁人胆子,禁军中谁还敢如此?为君者,一旦偏颇,如何让朝臣信服?还是朝臣纷纷效仿?

—— 既然是天子近臣,就更应当知晓轻重,不轻易置天子于风口浪尖处。

车轮滚滚向前,陈翎目光空望着一处。

她同沈辞,都应当好好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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