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语默将方不圆扶到椅子上,微微笑道:“方庄主,你先坐下慢慢说,你说什么我都认真听着。”又从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方不圆一见忙站起身,不听摆手道:“这如何是的,公主你可折煞我了。”

章语默摇了摇头道:“方庄主,你错了,如今这里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你是长辈我是晚辈,如何使不得,什么公主臣子,你现在身在乡野,我也从未住过皇城,你说的那才是使不得使不得的,如今既然我们都是一届草民,倒不如寻常称呼的好,你莫要再叫我公主了,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便随大家唤我一声语默便是了。”

方不圆一听呆了半晌,放缓缓点头道:“公主这话也在理,如今叫你公主可算是对你不住了,万一给个有心人听去,怕是对公主反倒是不安全的,不如我便叫公主一声少主好了,陛下本就是我的主子,你是陛下和马皇后生的,也是嫡出,我叫你一声少主也是错不了的。”

章语默忙摇了摇手,道:“方庄主,我说过了,如今你我其实是一样的身份的,你根本就不用以我为尊,实际上我也不是什么主子,这些年我在外头长大,过惯了平民的日子,根本就没这许多规矩,却也活得算是怡然自得,这些繁杂的规矩我却是守不来的,倒不如让我自由自在的好。”

方不圆一听,忙从椅子上下来,跪在章语默面前,脸上一脸懊恼。章语默心下一惊,立即闪身躲到一边,急道:“庄主,你这是做什么?”

方不圆道:“公主,你是不愿接受老臣的忏悔么?我知道老臣对陛下不住,但是老臣的心真的是向着陛下的,俗话说,一日为君,终生为君,我如何敢不尊,公主这样讲便是不愿再认老臣,不愿接受老臣的忏悔了。”

章语默听他如此说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忙转过脸去看莫非,莫非看了看方不圆又看了看章语默,便朝章语默微微点了点头,章语默想了想便道:“好吧!庄主,我答应你就是了。”说着伸手扶起方不圆。

方不圆露出些笑容道:“谢谢公主。啊,不谢谢少主。”

章语默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庄主,你说有什么隐情要跟我们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愧疚了这么多年,记挂了这么多年,倒如今都不愿意放下呢?”

方不圆回到椅子上,叹了口气,脸上慢慢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只听他道:“其实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说着便慢慢的讲起了那些事情。

原来当年还是洪武年间的时候,方不圆也就是方孝孺,尚未当什么职位,那时方孝孺的父亲方克勤因为空印案被错杀,所以对太祖皇帝朱元璋未免心存怨恨,是以并不愿意为朝廷效力,当时他的老师便是鼎鼎大名的学士宋濂,宋濂有一个好朋友名字叫做姚广孝,两人通过宋濂的关系也是有些共同语言,便结为好友。

后来太祖皇帝逝世,建文帝即位,方孝孺被建文帝提拔为翰林侍读,这个官位却也不算小,当时方孝孺并不想为朝廷效力,但是想到自己满腹经纶无处可用,满腔抱负无处可抒,心中也是郁闷难当,每每便去肆中沽酒,那姚广孝也时常来,是以两人便经常在一起聊古唱今,说着说着,方孝孺便告诉他自己如今的苦恼,那姚广孝听着却是垂首不已,过了半晌又朝四周看了看,方道:“方弟的事情我却也是略有所知,令尊方克勤大人却也确实是被冤枉的,但是太祖皇帝手中冤死的魂灵还少么?但是作为读书人为的是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这天下自是不用我去平,治国却是需要我背之力气,如今太祖皇帝已经宾天,所有的事情也已经过去,想要追究却已是不能,现而今建文帝当权,正是用人之际,所谓君为臣纲,皇上如今要重用你,你如何可以推辞,而且,你要知道帮皇帝将这天下治好了,不只是帮了皇帝,更是帮助了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若是天下稳定了,百姓安家乐业了,你那些个人的恩恩怨怨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圣人早就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令尊却也是尊重太祖皇帝方去赴难的,你应当感到自豪,不是么?”

方孝孺一听,心中大是震惊,反复思量觉得这姚广孝所说的话,当真是将圣人之言拿出来惊醒了自己,顿时对姚广孝心生好感,两人的关系自然是又进了一层。

方孝孺果然听了姚广孝之言前去上任,没想到建文帝和太祖皇帝截然不同,建文帝为人善良,仁慈,而且重贤人,对于方孝孺更是礼遇有加,君臣之间相处非常融洽,有时候言语之间相谈甚欢,经常一起喝酒饮茶,一时便忘了时辰,建文帝经常对方孝孺道:“得孝孺一友,真乃平生快事。”

和建文帝相处久了,方孝孺渐渐发现建文帝的性格里有些过于仁慈,有时候跟方孝孺谈起国家大事的时候,也是常常叹息道:“如今哥哥诸侯也可以算是据地为王了,我这个皇太孙登上皇位怕是有许多人不服啊!其实诸王之间不乏治世之才,尤其属燕王势大,而且当年皇爷爷在世的时候,他便那样骁勇善战,我本以为父王去世之后,皇爷爷定然会立燕王为太子,却不想却立了我为皇太孙,如今这燕王只怕心中还是不服的,若是真有一天他有二心,我到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方孝孺和建文帝私下相处便和朋友一般,建文帝从来也不称朕,方孝孺便也想朋友一般,称自己为我。是以听到建文帝这番言语,也不禁心中为建文帝着急。

方孝孺笑道:“皇上,这燕王为臣,您为帝,若是他敢起二心,天下当然会群起而攻之。”

建文帝却苦笑了笑道:“其实,他也没有错,本来我就没有他那般的治世之才,而且他本就是我的长辈,皇爷爷的安排或许也是有不对的,他不服气也是应当,更何况,他终究还是我的叔叔,是我父亲的弟弟,我如何能够诛杀他?”

方孝孺一听也忍不住有些来气,但是建文帝终究是皇上,而且天下暂时也是太平的,便也不多说,只是暗暗的有些担心。

有一次方孝孺正在家里赏花,心里想起建文帝所说的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恰巧那姚广孝走过来,见到方孝孺一张愁眉不展的脸,便笑问道:“方弟看来又是在为国事烦忧啊!”

方孝孺一见是老友,愁眉方有所展开,便道:“原来是姚兄,快来这里面坐。”说着便邀请姚广孝到屋里坐,两人一同坐在窗下喝酒赏花。

姚广孝笑道:“方弟如今贵为翰林侍读,我倒是不好过来了,像我这样一般平民倒是有些攀不起了。”

方孝孺一听,板起面孔正色道:“姚兄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当日提醒我,我如何会去当这官,我们是什么样的交情,如何说出这般生分的话来?更何况在姚兄心里,愚弟便是这般人品?”

姚广孝一听,慌摆了摆手,笑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如何?”说着便给自己满满地倒上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干了,方又道:“其实愚兄不过进来便见贤弟你站在花园愁眉不展方这样开个小小的玩笑,想博贤弟一笑罢了,倒不成想却让你反而更加恼怒了。”

方孝孺一听,忙赔罪道:“倒是我多心了,姚兄美意,愚弟感激不尽。”

姚广孝道:“只是可惜愚兄却并不是官场中人,知道贤弟有所疑难却也未能帮上一二,真是惭愧。”

偏生这方孝孺一分没听出姚广孝话里头的意思,只道他是平时聊天客套一般,却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方孝孺也帮他弄个官做做。方孝孺依旧劝他喝酒,突然想起那日在酒肆姚广孝的那一番言论,便道:“愚弟资质愚钝,许多事情均不能为君分忧,实是惭愧的紧,食君之禄,却这般碌碌无为当真是一件让人难堪的事情。”说着便想到姚广孝,便转过话题道:“像姚兄这办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却白白地浪费在这里实在是可惜。”

姚广孝一听,心下暗喜,自以为方孝孺是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没想到方孝孺却道:“如今愚弟跟皇上在一起,却是有一疑难,正不知何解,想要问问姚兄,以姚兄的智慧,定然是能够解答出来的。”说着便提到建文帝和方孝孺谈论的问题,再也不提跟姚广孝为官的任何事情。

姚广一听,暗道:“我只道你是知道我的想法的,却原来不过是想要问我事情的,自己不会的事情却拿来问我,到时候自己便又跑到皇上面前自己邀功。”心下便非常的不乐意,只随便听了听。

方孝孺讲完,微微笑了笑道:“贤弟如此瞧得起愚兄,愚兄却是不敢解答,这些事情都是属于上层机密,贤弟如今这样对我讲怕是已经犯了罪了,好在贤弟是对我讲的,若是对别人讲可是指不定就获罪入狱了。”

方孝孺一听,顿时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一个朝堂之外的人讲了这些机密大事,忙笑道:“姚兄果然是愚弟的绝命之交,如今幸好是向姚兄提及,若是别人可就不会这样对我这般的贴己了。”

姚广孝心中暗喜,心道:“这样一来,这方孝孺定然会找机会将我弄上去了,倒是送了个机会给我。”心中想着不由便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不久朝廷要选一批人进翰林院,组织了一次选拨的测试,姚广孝暗道:“如今这方孝孺就在翰林院中,我这样去参加且不管其他,光这方孝孺便可以让我随随便便的进去了。”于是便自信满满的去参加了这次考试。

考试之后,姚广孝便又来到了方孝孺的家中,这次方孝孺却像是很高兴一般,正在后院中和家里的小孩子嬉闹,见到姚广孝过来,忙起身迎接,姚广孝便也乐呵呵地走上前,两人说话间,姚广孝便告诉了方孝孺自己参加了这一次的考试。

方孝孺一听,心下甚是欢喜,便高兴道:“像姚兄这般的人才,这次考试定然是没有问题的,依愚弟看过不了多久,姚兄便可和愚弟一起侍奉君主了,愚弟却还记得姚兄当日酒肆里对愚弟说的那一番话,愚弟是时常拿出来警惕自己啊!就恐辜负了天下的百姓啊!如今有姚兄在旁时时提点,便再也不惧了。今日如此高兴,我们当好好喝上一杯。”说着便邀姚广孝一同进去喝酒。

姚广孝听方孝孺这么一说,心下更是高兴,满以为这方孝孺这样说定然是答应了让自己顺利的进入翰林。于是便在自己家中安心等待结果,可是几日后结果一出来,姚广孝不禁大失所望,那皇榜上何曾有自己的名字。

于是姚广孝便跑到方孝孺家中,方孝孺一见他,便安慰道:“姚兄莫要太失望,想来是考试的时候有些紧张,所以没有发挥好罢了,我是知道姚兄你的能力的,这一次不过是失手罢了,下次再来过,我看姚兄定然能够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姚广孝一听,心下有气,暗道:“好你个方孝孺,原来日前的所有事情都是骗我的,今日却还假兮兮地来安慰我。”心中虽然这样想,脸上却步表露分毫,还在方孝孺家中玩了好一会儿,方告退,心中却是对方孝孺怨恨起来。却哪里知道方孝孺自小便读这圣贤之书,哪里懂这许多人情世故,是以姚广孝没中便以为是真的失利,哪里知道不知不觉中已经得罪了人。

那姚广孝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家里狠狠地发了一通火之后,突然想起那日方孝孺对其提起的建文帝的烦恼来,心下一狠便要告到官府去。走到半路,便又停下来,暗道:“如今这方孝孺正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若是此时我前去告他的状,说不定这状不但是告不成,反倒要将我的命给搭进去。”如此一想,便又折回了家。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底里都是一肚子的火,暗暗想着如何拿着这个把柄扳倒这方孝孺,就算是不能扳倒,让他在仕途上跌个跟斗却也是可以的,想来想去没有好主意,便又想起那方孝孺跟他讲的话来,这时才想到那话里的内容,半夜便咕噜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暗道:“这皇上和这燕王之间竟然有这样大的事情,听方孝孺这样说,这燕王倒是有这个实力可以造反的。”这样一想,头上也不由除了曾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随即又想到,如今这朱允炆当皇帝,方孝孺自然是得意至极,若是我让燕王当上了皇帝,这方孝孺还能这般对我说话?

如此一想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想办法去接近燕王朱棣。后来他打听到当年太祖皇帝选了十位僧人分给诸位藩王讲经荐福,便想办法买通了一位僧人跟他换了身份,于是这姚广孝便以道衍和尚的身份成功地接近了朱棣,并且后来还成功的说服了朱棣造反。

果然当后来,朱棣开始光明正大的跟建文帝开始正面对立的时候,建文帝派出了太祖皇帝给他留下的老将耿炳文,但是却在耿炳文出征的时候暗示耿炳文不要杀害了朱棣。

就是因为这一道命令,让朱棣多次在战场上躲过刀剑,后来终于来到了京城将建文帝从帝王之位上逼了下来,才有建文帝焚宫一事。

方不圆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边慢慢地向章语默和莫非讲述着这段当年的往事,脸上的神情便也随着那起伏的故事而变化着,讲到最后却是泣不成声。

章语默和莫非却也不打扰他,两人都在以自己的眼光看着这段历史。

方不圆半晌方喃喃道:“那是一场多大的火啊!到处都是滚滚的浓烟,不停的有宫人跑出来,却终究都没有看到皇上的身影,后来我就看到了两具尸体,他们说那是皇上和皇后,我起初还是不相信的,后来看到皇后头上的凤簪却不由得我不信了。”

“你们不知道那场战争里有多少人送命,都是我们自己的人,都是一个民族的人,却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我只恨我自己啊!若不是我认识了那姚广孝,若不是我一时没提防那姚广孝,竟然将皇上跟我说的话尽数都告诉了他,若不是我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又怎会发生这场战争?又怎会有那样多的人死去?皇上又怎会面临这样的境遇?公主又怎会流落在外十八年。”说着又是流泪不止。

章语默看了看莫非,终于还是走到方不圆面前道:“方庄主,如今这件事情我也是明白了缘由,你也不用这样自责,这件事情怪不得你,只怪那姚广孝心生妒忌罢了,或者说是心中的抱负太大了,没有人能满足便只有这样做了。其实你即便是没有告诉他那件事情,他也会想要你帮他某个一官半职,而且就算是你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也是断然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你是终于你的君主的,你是不容许这种徇私的事情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所以他还是会这样想,他也依旧会找法子满足他的内心。这件事情是必然的,并不是你的错。”

方不圆道:“不,就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这样告诉他,他是不会那样容易就说服燕贼造反的。”

莫非走上前去,道:“方庄主,你应该记得,当初燕王造反的时候,是因为皇上要削藩,似乎已经有好几个藩王都被皇上给夺回了权利,是以燕王才会造反,若说你说的那个原因是造成燕王造反的根本原因的话,我却是不认同的,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原因,更何况在战场上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大家都是拿命去拼的,如何还顾得及那一句话,刀剑无眼,没有伤到燕王,不过是他命大罢了。”

方不圆一听,怔了怔,章语默也忙道:“却是可怜了您,终日里为这件事情这样内疚,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看我如今生活在这乡野村下岂不快活,我想相比宫里的那些个公主我却是自在多了,你说是也不是,更何况,如今看来这燕王做皇帝也并未有什么不好,至少百姓的生活也还算是平稳,大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要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谁当皇帝又有何关系?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不就是这个道理么?就算当初燕王造反多有不对,但是如今他将这天下打理的仅仅有条,可见也是有这治世之才的。相对来说父亲在江上社稷的大事上却并不一定有这样的决断呢!”

章语默此话一出,不但方不圆,就连莫非也是有些惊讶。方不圆看着章语默,喃喃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章语默看着方不圆的样子,变转头对莫非道:“我们不如出去走走,将这里留给庄主好好地想一想吧!”莫非点了点头,便跟着章语默又重新走了出来。

莫非突然定定的看着章语默,笑道:“我却还是从来不知你竟然这样有学问。”

章语默摇了摇头,道:“却也不是,当初在章家庄的时候,父母请来先生交我们三姐妹念书,虽是一同念书,父母却对我冷淡的很,我时常想不明白为何父母会不喜欢我,于是便拼命的读书,功课是最好的,但是父母却还是不喜欢我,后来长大了也曾狠狠的怨恨过,慢慢的便不再愿意与别人讲话,也不再刻意的去讨父母欢心,就自己一个人长大了,现在才明白这其中缘由,对他们却是感激的很,但是他们却是为我而死的,想想却又是愧疚至极。”

莫非看着她这样平静的讲着往事,心里却能够明白她年少时的心情,不由有些心疼的看着她,道:“如今,你知道了一切,也不用去刻意做什么了,只要做自己便好。”

章语墨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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