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南京港喧嚣异常。停靠的、驶来的、待发的轮船浓烟飘袅,汽笛声此起彼伏。下船的、候船的、登船的人流熙熙攘攘。刚从加拿大风尘仆仆归来的卢作孚,送妻子蒙淑仪和女儿卢国懿、卢国仪登船进到舱室内。

大女儿卢国懿要去美国治病,工作放不下的卢作孚只能送她到这里,由妻子蒙淑仪和正放暑假的二女儿卢国仪代他送卢国懿到上海,转乘去美国的海轮。此时,大儿子卢国维还在国外。刚从中央大学毕业的三儿子卢国纪遵照他的意愿,上个月带了妻女去重庆天府煤矿工作。就剩下17岁的么儿子卢国纶陪伴他在南京了。

已经从金陵大学毕业一年的27岁的卢国懿因声带破裂,嗓子哑了。寻遍成都、重庆、南京、上海的医院均无法医治。可怜天下父母心,卢作孚万般心疼,想到自己小时候说不出话的那种难受味道,下决心要医治好女儿的病。他这个没有钱的大亨只好向公司借钱,送国懿去美国治病,也在那里继续攻读学业。

“爸爸,你事情好多,天气这么热,一定要注意身体!”卢国懿沙哑声流泪说,“你都55岁了,不能总是拼命做事,千万千万要保重身体!”

卢作孚坐在卢国懿身边,把女儿肩头,说:“女儿,你喉咙不好,就莫要说话了,爸爸晓得,晓得的。”

卢国懿拿出张字帖展开,上书“愿人人皆为园艺家,将世界改造成花园一样”。落款卢作孚。卢国懿是学园艺的,这是父亲4年前的9月10日为她手书的题词:“爸爸,我会将这字帖珍藏的,我会努力的!”

卢作孚笑道:“女儿,我们都努力……”

“呜,呜呜――”轮船就要起锚。

蒙淑仪道:“作孚,要开船了,你快些下去!我和二女子送国懿到上海转船后就回来,你得听国懿说的,千万要注意自家的身体!”

“爸爸,走得了,我送你下船。”21岁的在金陵大学读书的二女儿卢国仪说,拉了父亲起身,挽了他朝船舱外走。

走出舱门后,卢作孚回望大女儿卢国懿,泪目闪闪。卢国懿泪水如注。下船后,卢作孚立在码头边,向船弦边的妻子和两个女儿挥手。她们也向他挥手。轮船启动了,向下游驶去。船舷边的卢国懿泪水飞撒,瘪嘴呼唤爸爸,直看着父亲那瘦条形的身躯消失在茫茫远处。

送走国懿后,浑身汗湿的卢作孚往回走,心里空落落地,不晓得女儿的病能否治好,不晓得何时再能见到她。他没有想到的是,国懿这次离别南京离别祖国后,他父女俩再也没能见面。程心泉在南京港门外等他。

小车开动,离开南京港,沿了林荫挟持的大街行驶。路过一家银行时,银行门外围满了拥挤的人群。

程心泉看着,叹曰:“唉,又是抢着取钱的人。8月19号,国民政府宣布改革币值,发行金圆券,弄得人心惶惶。”

卢作孚愤然道:“啥子改革币值,实际是大肆搜刮民财,这一下就搜刮民财三亿七千多万美元。我看啦,要不了多久就得宣告失败。”

“就是。”程心泉说。

卢作孚想到啥子,问:“心泉,‘南海’轮运行如何?”

程心泉汉道:“‘南海’轮4月24日首航日本,5月17日返回香港。现在,运行很好。”

卢作孚感慨道:“这是我公司远洋航运的良好开端!”

程心泉点头,笑问:“啊,卢总,你这次是从日本东京飞回上海的,日本现在啷个样?”

卢作孚道:“我对他们农村进行了一些考察,其实日本的乡村跟中国的乡村并没得两样。房子的建筑极简单,几根小树条钉上一些薄木板而已,十之九是草房。吃饭时,推出一张小桌子,有的连小桌子都没得,干脆就围坐在地上。晚上,席地而睡。可以说,其生活较之我国农民还更简单一些。”

“啊,这样。”

“不过有一点不同,政府帮助他们。第一,是电力的普及,几十匹马力、几百以至几千马力的发电设备随处都是。农民可以充分用电,因之,小工业也应运而生;第二,五万多公里的铁路,把交通弄得极其方便;第三,灌溉便利。他们逐步解决了生活问题,也就好解决教育问题了……”

卢作孚回到办公室后便开始工作。跟随他回来的程心泉为他泡了热茶,将摇头风扇拉得离他近些。朱正汉拿了信件、函件和文件来放到卢作孚身前的办公桌上。卢作孚立即阅看、处理。看到一份今年的会议纪要时,他很感欣慰,这是记录4月21日他在重庆主持召开的天府煤矿有限公司第二届股东大会的纪要,大会报告,该公司去年盈利303 793万元。又看到一份今年的文件时,他心里感到踏实。这文件称:“1948年5月13日下午2时,卢作孚在重庆民生大楼主持召开了欢迎会,欢迎民生公司第24届当选董事及监察人员就职。下午2时半,民生公司董事会召开了第23届临时董事会议,推举郑东琴、何北衡、晏阳初等9人为民生公司第24届常务董事,郑东琴为董事长。卢作孚列席了会议,并被聘为公司总经理。”由郑东琴任董事长他是满意的。处理完这些公文、信函,卢作孚想起一件事情来:

“啊,正汉,我5月19日临去加拿大前,上海私立中华工商专科学校那三亿元捐款的事情落实没得?”

朱正汉道:“落实了,按照你的批示,早已通知交通银行的钱新之,把钱转拨给该校了。”

卢作孚点头:“那学校的沈校长,还有校董张群都给我信函,他们要修建大礼堂,需要五十亿元。我们目前经费紧张,也只好资助三亿元了。”

程心泉过来说:“我们的经费确实吃紧,听说加拿大那两家造船厂提出了无理的要求?”

卢作孚点首:“他们以亏累不堪为由,向我公司提出必须增加30%的造船费,否则就宣布破产倒闭。”

程心泉说:“他们这是要挟。”

卢作孚说:“是啊,我这次带了童少生和加拿大籍顾问皮尔士去加,几个月里,奔走于渥太华、蒙特利尔和魁北克之间,收集了不少资料,跟他们进行了多次艰苦谈判。”

朱正汉关切道:“听童经理说,你日夜操劳,心脏病复发,又出现了脉搏歇。”

“老毛病了,不关事的。”卢作孚说,喝口茶,“最终的谈判结果是,我公司同意负担津贴补助的三分之一,加拿大政府承担三分之一,他们造船厂自己承担三分之一。唉,这个一波三折的加拿大造船谈判才算告终。”

朱正汉道:“起因都是国民政府担保一拖再拖造成的。”

卢作孚点头,万般无奈:“我们是急等着轮船啊!”

电话铃声响,卢作孚接电话:“喂,我是卢作孚……啊,是少生呀……你现在的担子重,为了管理好越来越多的分公司,所以才把上海分公司扩大为上海区公司,由你任上海区公司的总经理,对总公司负责,直接领导天津、青岛、基隆分公司和汕头、福州、广州、香港等办事处。我有一个希望……希望你跟上海区公司的宗之琥副总经理搞好团结……好,这我就放心了……嗯,你们下设船务、业务、财务、供应四部可以……好,我同意,由你兼任船务部经理,由宗之琥兼任业务部经理……对的,原上海分公司各科还是保留,还是负责原来分管的事情……好,好……你们辛苦了……再见!”放下电话,手扪胸口,脸冒虚汗。

程心泉发现:“卢总,你又发病了!”

朱正汉连忙拿了药片和白开水来:“卢总,快,吃药!”

卢作孚吃药片,静息一阵,挥手道:“好了,就这么一会儿,没得事情了。”叮嘱道,“现在是8月底了,入秋之后,我们在加拿大订造的9艘新轮船就要开回国来了,我们得加紧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

程心泉做记录:“第一批先来两艘吧?”

卢作孚道:“‘荆门’和‘夔门’轮秋天完工,是第一批,另外7艘轮船也将陆续造好。要做的事情实在多。现在,公司的海运业务逐步向南洋拓展,看来,香港办事处也得提升为分公司才行。心泉,你尽快回重庆总公司去,那里的事情不少。正汉就跟着我。看来,我是必须在重庆和上海之间两头跑了。”

程心泉、朱正汉点头。

卢作孚担忧道:“唉,内战不断,这长江内河航线的不测事件随时都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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