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以后, 他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江却没带伞，淋着小雨从小区门口一路跑到三号楼，踩了几个水坑, 形容相比平时微微有些狼狈。
六楼，602，他心里默念着，从电梯下来就逐门逐户地看门牌号, 第二扇就是——他其实心里也是忐忑的, 可能晏藜根本不在这儿，可能还在那个学长家里。
门铃声响, 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江却就又摁一下，还是没有。第三下，从屋里由远及近的传来脚步声，江却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晏藜凑近了, 才看到监控显示屏上江却的脸，她都来不及想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但她没有开门。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躲他。
站一会儿就会走了吧, 她这样想着, 就回去了。也不太睡得着了, 她就找了部电影看。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夹雪了。
一部电影落幕的时候，晏藜注意到最下面的进度条，足足两小时零十三分钟。
她从榻榻米上下来, 披了件针织开衫, 长至腰际的黑发末梢带着微卷，如海藻一般披散下来。
墙壁上的文艺挂钟指向九点过两刻，她慢步走到玄关, 外头已经没了动静。
周遭很静，静得人发慌，落地窗外的高楼大厦偶有亮光，掺杂着隆冬呜呜的风雪声。
她握着门把往下按，“咔啪”一声，门应声开了。
下一秒，晏藜的目光触及门外的人，忽得愣住。
外面站着的男人，也就二十多岁左右的样子。穿了黑色的毛衣和驼色的外套，身姿颀长，就那么站着，静静地看着她。
晏藜记得电影有两个多小时，那么他就是站了两个多小时。
江却是疯子，是固执地、极端的疯子。
就像他们十八岁那年，他追着她的火车跑了二十多分钟那样的疯。
看见晏藜的这一刻，江却那颗在半空中飘飘荡荡不上不下的心，终于慢慢落到了实处。
晏藜穿着睡衣，像是刚醒，眉眼还略微有些怔忪，但还是侧侧身，让江却进来:“……你怎么来了……”
江却进来，关上门，跟在晏藜身后。两个人出奇的默契，都绝口不提那会儿的脚步声以及后来的闭门不见。江却只说:“我听电话里你好像生病了，又不去看。我怕你自己一个人晕倒在家里，回头再出什么事我良心不安，就给你姐姐打电话问了你的住处。”
说这种明明是关心的话，还要为了尊严故作冷漠的感觉真不好——江却舌尖发苦，打量了一下房子内部。看起来像个女孩儿住的地方，而且没见到那个所谓的学长。
酸涩的感觉终于散去了一些。
晏藜点点头，知道他有冬安姐的电话，没再细问，“……我吃过药了，应该再休息一下就好了。这是家里送我的房子，这儿也没别人，你随便坐吧，我去倒点水儿。”
江却讶异于那个祝家的大手笔，但面上不显，他没坐，跟着晏藜接过了她手里的水壶:“我来吧，你不是还病着，坐下歇着吧。”
晏藜也不跟他客气，也是因为发烧实在困得不行了，她坐到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
江却烧好了水再回来就看见晏藜睡着了，长长的眼睫毛垂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她呼吸轻柔，上半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沙发靠背上。
安静，乖巧。
江却心里不可抑制地酸软起来，他甚至连脚步都放轻了，走过去屈膝蹲在沙发前，就那么看着她。
他很享受这种时刻，就好像他们是一对普通情侣一样，没有那么多的离别爱恨，也没有什么痛苦过去。
江却声音压得很低，凑到晏藜面前:“在这儿睡你感冒会加重的，去床上睡吧？”
没反应，江却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又叫:“晏藜，晏藜？”
不知道是江却声音太轻了还是晏藜睡得太沉，总之她一直没醒，且呼吸越来越匀称绵长。江却看她睡得那么安稳，也不忍再叫，索性半跪着轻轻地把人抱起来，放到后面不远处的榻榻米上。
晏藜还是没醒，只是头沾到枕头上时本能地蹭了蹭，像只乖顺的猫。江却动作轻的不能再轻，帮她把被子盖好，掖好被角，这才在榻榻米旁边坐下。
外面下着雨，雨声渐大。
室内轻飘飘的，从公寓的落地式玻璃窗看出去，漫天雨雾，天昏沉沉的。
江却听见晏藜睡熟了后细碎的呓语，但听不清说的什么，他就低着头，双手撑在她脸的两侧凑过去听——
“……妈，别离开我……妈……”
江却的眼神霎时变得复杂起来，眼里带着一层淡淡的沉痛。
………
晏藜从睡梦里醒过来已经十一点多了，头脑睡得昏昏沉沉的难受，又饿。但她环视一周，江却并不在——似乎他那会儿的出现只是一场梦而已，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也没有。
起来叫点儿东西吃吧，好像退烧了，鼻腔也通畅了。晏藜想着，就要站起来拿手机。
也是这时候，忽然看见手机旁边贴了一张便利贴，是江却的字迹，
“我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做饭，桌上水是温的，你如果饿了就先吃点面包垫一下。”
晏藜视线上移，在玻璃制热水壶的旁边，还真看见了两袋软面包——她家里肯定没有这东西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的。
晏藜也不知道江却什么时候出去的，总之她醒了没多大会儿，门铃就响了，她过去开门，江却提了两袋子肉菜零食站在门口。
江却进来，晏藜关上门跟在他后面，“……其实，不用麻烦你过来照顾我的，我都好的差不多了，再说都这么晚了，你……”
江却把东西提到冰箱旁边，语气平淡:“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就是出于人道主义，而且做了饭我也吃的，正好改善改善伙食。”
说实话，挺牵强的。
不过晏藜没再说什么了，去卫生间简单洗漱清醒一下，就去厨房帮江却打下手了。
其实这房子她没住过几天，厨房也不大会用，她喜欢吃好吃的，但手笨做不来，所以基本靠买。但江却好像很娴熟的样子。不管是切菜切肉，还是起锅烧油。厨房里很快弥漫起葱姜蒜爆油的辛香味儿，江却熬的白粥也咕噜咕噜开始冒小泡了。
晏藜呆呆地站在后面看江却忙碌，忽然有种不真实的幻灭感。
江却做了三菜一粥，一荤两素。饭菜被摆到餐桌上，立时整个小餐厅都是浓重的烟火香味儿。江却一边盛粥，一边垂眼看晏藜给两人分发筷子。
她没看见，江却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虽然感觉不真实，但饭菜还是很香的，晏藜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忽然明白为什么江却在食堂跟着她吃饭的时候嘴那么叼了。
当年高中的时候，他家里好像就有专门做饭的阿姨，他自己也会做这么好吃的饭菜，不挑剔才怪。
离晏藜最近的豆腐灼菜心不一会儿就被晏藜消灭了一小半儿，相比之下江却则好像不是很饿的样子，看晏藜吃，还能有空帮她夹菜。
人道主义精神真是个好东西啊。吃的一本满足的晏藜不由得想着。
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在这时“嗡嗡”震动两声，有来电。
晏藜放下筷子，稍微侧了下身子回避后才接通:“……喂，庄旸……”
江却夹菜的动作一顿，余光看向晏藜。
庄旸是来替齐乐乐谢谢晏藜的，他那人不爱欠别人人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昨天齐乐乐没跟我说。还是谢谢你，送她回来，改天请你吃饭。”
“不用客气，都是小事。”晏藜回。
那头儿庄旸把电话给齐乐乐了，这小太阳声音甜甜的跟晏藜说话，晏藜不自觉表情就柔软下去了:“……嗯，好，这不是应该的……好，下次我再过去再说吧……”
原本很正常的一幕，落到江却眼里，十足的刺眼——他又不知道电话那头儿换人了，以为还是那个庄旸。
——至于笑得那么高兴吗？还约好下次再过去？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照顾一个非亲非故的学长倒是挺用心。
江却喉咙堵着，面前香喷喷的饭菜都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晏藜挂了电话，才发觉江却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儿，看不出来是不是隐隐不悦，就是微表情没有刚才那么放松了。
“我打电话声音太大，影响你吃饭了吗？”她问。
江却后知后觉，怔忪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没事，我就是想别的事儿想出神了。”
他这人，情绪不爱外露的，只是经常在她面前就控制不住自己，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叫人一眼就能看透。
他遇上她，就没有云淡风轻的时候。
吃完晚饭江却又去收拾碗筷，走之前跟晏藜交代了一下冰箱里有哪些食物要赶紧吃不然会坏，然后才告辞。
只是临走前，回头跟晏藜确认一遍:“你没有哪里不舒服了吧，明天应该可以去学校吧？”
晏藜点点头，眼神温软:“嗯，可以的。”
那就好。江却心头涌起一点微妙的欣喜，赶在脸上又一次暴露出情绪之前，他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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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没门禁。江却回到宿舍的时候，姜楠还没回来，大概约会去了。宿舍除了他只有许杜和郑昔在。
江却个子高，单是站在那儿就很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进来以后倒也没有看许杜他们，反倒是许杜自己抬了眼皮淡淡地瞥江却一眼，眼神闪过一丝不屑的意味。
郑昔今天罕见地没有打游戏，在写什么东西，许杜就坐他旁边，两个人时不时说几句话。
“真羡慕姜楠啊，女朋友那么漂亮，热恋期蜜里调油，哪儿像咱们，苦逼的要命……”许杜边写边说。
郑昔撇撇嘴:“人家姜楠写笔记的时候你在带妹呢，人家写完了当然就有空出去玩儿了呗。你要是羡慕你就赶紧和那个小学妹修成正果，然后写完了笔记你也能像姜楠那样。”
许杜翻了个白眼，“什么呀，那小学妹我俩早不联系了，长得一般脾气倒挺大，说什么以后跟我谈恋爱了就管着我的一切，我才受不了了呢，直接就跟她掰了。”
“再说，上次跟姜楠他女朋友那宿舍的姑娘一起吃饭，我看那个唐凝就挺不错呀，可惜……，”他顿一顿，话锋一转:“不过那个姓晏的也挺有感觉哈，白的发光了都……”
江却拿着换下来的衣服经过他们，忽然发出低低的轻慢笑声。
像是冷笑，更像是讥讽。
许杜脸上得意洋洋的笑猛地一僵，回头看向江却:“你笑什么，我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吗？”
语气不善。
江却索性站定，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要说什么是你的自由，我要笑也是我的自由。”
“呵。”许杜似乎没想到江却上来就这么刚，脸撇到一边带挑衅意味地冷哼一声。
“你狂什么啊江却？你觉得你自己很厉害吗，你刚才我正说着，你就那样讥讽地笑一声，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江却表情未变，相较于许杜的跳脚和郑昔的为难，他显得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很厉害，但最起码，我不会像你这样，毫不尊重和你压根不相关的异性，私底下对别人的样貌身材高谈阔论，却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许杜一愣，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下子就炸了:
“？管你什么事儿啊我草，晏藜是你女朋友吗，还是唐凝是你女朋友，你发这么大火儿？！！”